苏小旗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苏小旗·颠倒众生工作室我只是很爱她
1
潘堂知道沈念已经辞职半年了以后，非常震惊。
震惊的原因有二，一是这半年潘堂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儿，二是这个消息，并不是沈念告诉他的，是他跟小学同学撸串儿时知道的。
那是小学同学聚会后，他跟几个曾经要好的同学聊得意犹未尽，又到大排档撸了串儿。聊天儿时免不了对各自的情况问来问去，问到潘堂时，他还谦虚地说自己老婆在某区**办工作，在南京这个省会城市，能在机关里工作，确实是一件人人羡慕的事儿。
正巧同学里有个也在某区区*府工作，就特意问了一下潘堂老婆叫什么名字，潘堂说叫沈念。结果那同学想了一会儿，说不对啊，沈念好像半年前就辞职了。
潘堂正在啃着一串儿牛板筋，听到这句话后，正在用力撕扯牛板筋的潘堂突然停住了，之后解嘲地说了一句：“这牛板筋又硬又哏，哪儿是我啃它啊，简直是它啃我。”
怎么跟这些二十多年没联系的同学解释自己老婆辞职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儿，并不是潘堂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辞掉公务员这么好的工作，沈念居然没征求自己的意见。
这个想法就像牛板筋突然塞进牙缝里一样，瞬间堵住了潘堂的胸口。
2
当天晚上潘堂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沈念已经睡着了。
潘堂带着心事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上了床，看着身边这个女人，他真想立刻把她叫醒，问她为什么辞职了却没告诉自己。沈念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似的，迷迷糊糊对他说了一句：“这么晚了才回来，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潘堂硬是咽了回去，麻溜儿钻进被窝，关了台灯。
潘堂睡不着，却又不敢翻来覆去，自从沈念怀孕生子后，睡眠质量就大大不如从前，他甚至为此换掉了以前的软床垫，这样夜里他翻身时，对沈念的影响才能小点儿。
他仔细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大条了，这半年来，难道在辞职这件事儿上沈念就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吗？
还真没有。沈念跟往常一样，每天早上上班，傍晚下班——不对，还是有，潘堂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沈念吐槽工作的死板与无聊了。
想到这里，潘堂心里失落，很失落。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两口子，作为一家之主，老婆辞职都没跟自己商量，甚至辞职半年了，他才从别人嘴里知道。并且，夫妻感情一直都不差啊！
这种感觉太不得劲儿了，觉得被忽视，不被尊重，窝囊，真窝囊。
潘堂决定先不问，第二天跟踪沈念，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3
第二天一早，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婆婆把他们的儿子接走送去幼儿园，依旧是潘堂先出门儿。
他们有一辆车，潘堂基本不开，每天上下班都坐地铁，车给沈念，这样她能少辛苦一些。
但待沈念走出小区时，潘堂才发现，沈念压根没开车。
沈念走得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甚至还到街心公园里坐了一会儿。
这一天，沈念基本都在一间小咖啡馆里。潘堂下午特意给沈念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干嘛，沈念说下午去送其他单位资料，回来的路上在一家咖啡馆里喝咖啡。
要是以前，潘堂会叮嘱她说少喝咖啡，睡眠不好。但是今天潘堂什么都没说，因为沈念撒的是一个真实的谎。
潘堂没敢进那个小咖啡馆儿，甚至沈念在下午三点离开时，他都没有勇气问咖啡馆老板这个女人是不是每天都来。是的，长到这么大，潘堂都没泡过妞儿。
可是如果夫妻间连辞职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信任还从何谈起呢？
晚上潘堂回家的时候，沈念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菜，跟往常一样，沈念的表情和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异样。
吃过饭后潘堂洗碗，沈念给儿子讲绘本，再哄他睡觉，等他们躺在床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沈念先说话了：“老公，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潘堂愣了一下，心里想：纳尼？恐怕不对劲儿的是你吧？
“如果搁以前，你知道我又喝咖啡了，肯定会说我，但今天没有。我想你可能是知道了，是的，我辞职了。”沈念说。
潘堂又愣了：纳尼？我还没完成我的追踪计划呢——主动坦白这招儿，不在我设想范围内啊！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沈念说，“所以我没敢跟你说。”
潘堂终于有些艰难地说：“辞都辞了，但是你为什么没跟我商量一下。”
4
沈念是工作时跟潘堂好上的。
当时他们两个都在同一家国企，因为沈念工作能力比较强，已经算是单位的一个小领导，潘堂为人老实木讷，技术人员。之前两人不过是普通同事的点头之交，后来在一次单位旅游时，沈念因为在生理期，不愿意再跟导游走来走去，就一个人跑到麦当劳坐着，然后看到潘堂也在，就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见多了油嘴滑舌的年轻男人，潘堂的害羞反而让沈念觉得很轻松。那天潘堂买了两杯新地请沈念吃，沈念说太冷我不能吃，于是潘堂愣是把两杯新地吃完了，到最后冰得他直翻白眼儿。吃完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跑到前台给沈念点了杯热牛奶。
沈念也没客气，直接跑到前台点了两份套餐请潘堂吃。吃完潘堂才跟沈念说实话：“其实我一直觉得肯德基麦当劳吃不饱，所以很少吃。你是第一个请我吃麦当劳的女孩儿。”
沈念突然觉得这个技术男很可爱，于是对他说：“现在我工资比你高，等你工资比我高了，再还我一顿就行了。”
潘堂有点儿害羞地说：“工资不高我也能请。”
潘堂真是说话算话，第二天就请了。两个人就这样交往了。
两人都是南京原住民，双方家庭条件相当，见过家长后，就结了婚。
但是他们单位是有着规定的，夫妻双方不能都在同一个个单位，所以潘堂和沈念，必须得有一个离职。
当时大家都以为离职的肯定是潘堂。因为沈念工作能力更强，再过几年当个中层完全没问题，领导也找沈念谈过话，意欲让她留下。
但潘堂妈妈知道这件事儿后，特意跟沈念交流了一下，她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潘堂其实挺热爱这份工作，希望沈念能支持他，让他留下来。
沈念本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于是就立刻办了辞职手续。
可沈念妈妈不乐意了，甚至这件事儿过去好几年后，老太太一想这事儿心里就针扎的难受：“你在这个单位工作四五年了，再干两年就能升职了，人有能力，工资也比潘堂高，明明应该他离职啊！”
沈念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看得出对于女儿的离职很不满意，甚至认为这是女儿为她与潘堂婚姻的“牺牲”。
直到离职一年后沈念考上了公务员，沈念父亲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女儿优秀啊！离开了国企进了机关，确实值得骄傲。
甚至老沈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们俩：工作上一定要上进，努力，机关公务员和国企都是福利很不错的，这铁饭碗得端住，将来老了才有保障。
老沈还单独叮嘱潘堂说，沈念从小就有主意，潘堂得把她看好，太过任性的人，生活过得都会比较辛苦。
潘堂一口应承下来：爸，你放心，有我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父母希望儿女安稳生活的心更真诚呢？
5
可是沈念竟然真的自己做主，辞职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你老公，事先也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吧？”潘堂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那不还是怕你为难吗？我爸跟你怎么说来着？”沈念说。
“现在我就不为难了？”潘堂反问，“说辞职就辞职，也不跟我商量，还瞒我这么久。”
“反正不许告诉我爸。”沈念的态度居然强硬了起来。
潘堂第一次觉得沈念居然这么不可理喻，自作主张做了这么大的决定，非但没有一点儿内疚，还要求他保密。这事儿能瞒一辈子吗？到时候老沈知道，他成了同谋——他说他不知道沈念辞职，谁信啊？
潘堂不再说话，闷乎乎地钻进被窝，把被子拉到头顶。
沈念一把扯下被子，说：“我告诉你潘堂，我最烦睡觉时捂着脑袋！”
潘堂死死拉住被子，并不理她。
之后将近一个星期，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虽然潘堂很想知道沈念为什么辞职，辞职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去小咖啡馆干什么，但好歹他是男人，没有台阶，这些话他根本问不出口。
果然，老话说祸不单行，还没等潘堂弄明白沈念的事儿，潘堂他妈又出了状况。
老太太经常咳嗽，到医院一检查，怀疑是转移性肺癌，全家人的心都齐刷刷地咯噔一下。他们带着医院，都是相同的结果，只是所有检查做下来，一直找不到原发点在哪儿。
那段时间潘堂和沈念一直因为老太太的事儿在外面跑，孩子给姥姥姥爷带，每天晚上去接。
沈念妈妈对沈念说：“小念啊，你婆婆一辈子不容易，我们离得远，平时家里孩子都是她一个人操心，她就潘堂这么一个儿子，你好好照顾她。”
沈念说：“我会的。”
沈念跟潘堂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医院，吃了很多偏方，一直怀不上。沈念甚至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好在潘堂一直安慰她，说没孩子就没孩子，不能因为这个把自己整抑郁了。
难得的是，婆婆也宽慰沈念：“都说女人一辈子没孩子就不完整，其实也不至于。啥叫完整？像我一样天天家里家外转就完整了？别有压力，再说你们还年轻，放轻松点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儿女这东西，都是缘分。”
后来沈念做了输卵管疏通术，之后都是婆婆精心照顾，包括后来怀孕，生孩子，做月子，带孩子，接送孩子上幼儿园，都是婆婆一手操持着，好不说赖不说。
也是因为这，因为当年婆婆建议沈念辞职而耿耿于怀的沈念妈，对亲家母才改变看法。
这些，沈念当然知道。有些话嘴上不说，但都在行动里，老人尤其这样。所以即使沈念妈不说，她肯定也会尽心尽力照顾婆婆。
但沈念爸开腔了：“你俩工作也别耽误太久，实在不行就请个人，白天搭把手。”
老沈话音一落，潘堂跟沈念就都不说话了。
潘堂是不敢说，沈念也不敢说。
但那天也不知道沈念哪来的胆子，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辞职了。”于是大家发现，老沈的脸咔嚓一下撂了下来，并且变成了铁青色，他看了看沈念和潘堂，一句没说，进了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沈念妈心里也咯噔一下子：“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正啊？那辞职信写没？交没？赶紧拿回来。”
沈念小声说：“都辞了半年多了。”
沈念妈一下子被噎住了，半天才说：“你这孩子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当年几百人奔着那一个位置去，千*万马过独木桥啊，你可算过去了，又跳河里了？”
潘堂马上说：“妈，不怪沈念，她辞职我也同意的。”
“你同意？我们同意了吗？”老沈突然在房间里大喊道。
沈念偷摸瞄了一眼潘堂，嘟囔道：“老头儿真烦人，一直贴门听呢？”
沈念妈上去拍了一下沈念的头：“这丫头！”
“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那么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你把我跟你妈当什么了？养你这么大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们？”老沈继续喊道。
沈念突然也上来了脾气：“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们安排的，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就不能做主吗？”
潘堂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说：“爸，爸，你别生气，这事儿怪我，她跟我说了，我同意了，我是怕您生气，就没敢跟您说。”
老沈不再说话，再怎么生气，也抹不开脸骂女婿啊。
沈念妈也赶紧说：“行了行了你俩赶紧带孩子回家吧，最近照顾他奶奶挺累的，注意休息啊。”然后推着他们出了门。
6
那天晚上，沈念先跟潘堂说话了。
“老公对不起，辞职这么大的事儿我没跟你说，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敢。”话没说完，沈念竟然哭了。
潘堂吓了一跳，这种认错态度，从来没有过啊！
他赶紧把沈念搂怀里，安慰道：“别哭别哭，工作辞了就辞了，又不是没工作就吃不上饭了。”
沈念听了这话，哭得更委屈了：“我就是不敢跟你说。”
这话让潘堂哭笑不得：“不敢？我们家只有我跟你不敢，哪有你不敢啊？”
沈念说：“本来我妈对你妈让我辞职的事儿心里就一直不舒服，我爸还千叮咛万嘱咐你看住我，就是怕我辞职，当年考公务员也是我爸非坚持，但我真的做的不开心。”
听了这些话，潘堂确实想起来，沈念从前经常会吐槽这份工作，每天不是写通知就是简报，要么整理那些枯燥的*史材料，要么一天天开会，写会议记录。
沈念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像一个笼子，束缚着她不说，还让她越来越没有生气，活得像个石头。
每次沈念跟他吐槽时，他总是安慰说这份工作稳定，旱涝保收，福利好，社会地位高。
此时潘堂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这种安慰，都是作为局外人的敷衍，而沈念的真实感受，他从来没有认真去理解过——也许他也理解不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公务员和老师，难道不是最适合的职业吗？
潘堂说：“你是怕跟我商量了我不让你辞职？”
沈念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怕你知道了没法跟我爸交代，夹在中间为难。”
潘堂笑了，揉了揉沈念的头说：“我这么怂，你告诉我‘老公我要辞职’，我肯定立马同意。”
这话把沈念逗笑了。
潘堂说：“没事儿，爸那头儿我担着，男人之间，好解决。”
其实潘堂没说的是，此时，他的心里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原来沈念辞职没跟他商量，是怕他在老婆和老丈人之间为难，毕竟老沈曾经那么郑重地叮嘱他，别让沈念太任性，这份工作又体面又稳定，并且沈念那么优秀，将来当个领导都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潘堂比老沈还郑重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沈念跟潘堂说了很多，比如她现在是靠做自媒体赚钱，比如她还有一个计划。
沈念认为，虽然人们都说自媒体的红利期已经过去了，但她有把握的是，即使一个平台不行了，肯定会有另一个取代的平台，只要有粉丝，有人气，总归不会太差。
沈念说，现在她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好，甚至可以静下心来观察一朵花的开放，听一只小鸟的啼唱；可以有自由的时间读书，写文章，本来自己就是中文系毕业，写作能力从来不差，只要肯研究，肯坚持，就肯定能做好。
并且她计划把